三分钟热度的小树

捆(三)

        红日影影绰绰地藏匿西山,远天粉金色的云霞由淡转浓,城市烟火渐次冷却,宽阔的柏油路上积存的雨水,清晰地倒映着霓虹灯下的车水马龙。上海的夜好像特别漫长,催生欲望烈火、香艳风流。

  

 *星华空中花园    

   晚妆初了,鬓云香腮。语兰扑了好几层的脂粉,方勉强盖住钟灵乌青的眼窝,却难掩眼神中的疲惫。“小姐,要不你先去休息一会吧。”语兰心疼地拢去钟灵耳边掉落的碎发,眼底竟蒙上了薄薄一层水雾。钟灵抿抿唇,浅笑着拍拍她落在肩头的手以示安慰。    

  镜中女子明肌如雪,似迎风而立的玉兰,娇美却脆弱易折,一副玉碎珠裂的期期艾艾。钟灵有些不喜地蹙眉,她虽不爱浓妆艳抹,却也不欣赏太过苍白矫揉的病弱姿态。素手拧开一支金管,旋出一截红棕色膏体,沿着唇峰曲线向右平滑,末了用唇刷仔细晕染,牵唇绽开好看的弧度。    

    整理妥当,钟灵举着一杯半满的红酒,回到大厅,寻了一处清净地儿坐下。屁股甫一沾上米白暗纹的四角软座,便见一陌生男子直直走来。熨烫工整的衬衫服帖地塞进笔挺的西裤,顶上两颗小扣松散着,露出不算宽阔的肩颈。棕色背心的前襟口袋中有一方金色的怀表,细长的链条悠然垂下,平添了一分斯文。钟灵淡淡地打量着来人,不露声色地移开了目光。   

    男人大方落座身旁的座位,钟灵虽觉得其人举止略显唐突,但出于礼貌,仍安然端坐。男人从容地举杯邀酒,那一双细长的眼睛,深邃中竟透着一丝媚气。太年轻又太脸生,钟灵自然地把他归为哪家留洋回来风流一夜的公子哥,只略微颔首示意。男人并不恼,抬手叫来一个服务生,把钟灵放在桌上的红酒换成了粉红香槟。“是我疏忽,女士应该喝这个。”他两指托着杯底,转还给钟灵。    

  对于陌生男人的自作主张钟灵并不好发作,她葆有分寸地接受了他的体贴示好,酒沾了沾唇,并未入口。男人摇晃着手中的猩红液体,定定地看着那抹倩影隐入人群,纤薄的唇勾起,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。

  

*

       钟灵在一个偏僻角落看见钟玉的时候,差点没认出来她。齐耳的波波头上别着一顶黑纱小礼帽,剪裁夸张的条纹西装里套着一件橄榄绿背心,一条底部绣了银色图腾的黑色领带直垂到肚脐,更要命的是,她嘴边贴着两撮不伦不类的八字胡。钟灵杏眼微睁,良久才将那股诧异从眼中抹去。    

       钟玉倒是没什么反应,耐心地试图按下翘起的假髯。“站着干嘛,快坐。”她招招手,举起桌上的酒杯与钟灵相碰。“席维安呢?”钟玉含着半口在嘴里,慢悠悠地开口。钟灵原本搭在腕上的手举起,轻拍了一下说话者的手臂。“钟玉,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姐夫,不可这么无礼。”

  钟玉轻翻了一个白眼,将口中香醇咽下喉咙,三指拈着银色小叉,剜下一小块蛋糕。她可没认同这个草莽做她姐夫。她虽不作声,钟灵也能猜到她的心思,便莞尔一笑,也插下一小块放入嘴中,意欲化解。“维安今日要会见南京来的官员,得晚些来。”   

      正说话间,一双大手按上她肩头,“辛苦夫人久等。”钟灵闻声回头,堪堪对上那张面带笑意的脸。钟玉像是没看见他似的撂下叉子拍拍手,起身扯平松垮的西裤,敷衍地举举酒杯。钟灵略显无奈地看着钟玉离去的背影,悄悄打量了一下男人的脸,发现并无怒意,便放下心来。男人默契地装作没有看到,俯身摊掌,“能否邀请我的夫人跳一支舞?”     

  钟灵右手搭在席维安的左肩,轻盈迈步,席维安右手搂着钟灵柔软的腰肢,左手却并未绅士地背于身后,而是握上钟灵的手,将人拉入怀中,每一次转身都紧紧贴在自己身上。钟灵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,在心中呵斥着席维安的轻薄无礼。  

   “夫人原来是喜欢吃西式的点心?”男人的目光像锁一样牢牢拴在钟灵身上,未曾随舞姿偏离分毫。钟灵知道他是在拐着弯地问自己为何不吃那日的点心,并不想多解释,口舌之争只会让她觉得疲惫。男人似乎并不打算罢休,在钟灵松手转身的一刹那又蛮力地将其拉回怀中,在她眼中起了愠色之时威胁似地向前顶顶,“夫人,舞还没跳完,你哪也不许去。”钟灵恼怒地咬咬下唇,暗暗在男人怀中挣扎,压低了嗓子道,“席维安你放开我。”男人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搂着她跳舞,钟灵甚至在他嘴角间看见了一丝喜悦。    

    “霸道。”她不满地吐出一句。“什么?”席维安把脸凑在钟灵嘴边,逼得她向后仰去。“席维安,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很动人吧?”钟灵反问,毫不遮掩语气间的嘲讽。席维安剑眉微拧,他有些摸不着头脑。

  “夫人何出此言?”钟灵避开他炙热的目光,目视前方,“上海滩人尽皆知,是我们易家高攀了席家。易家能平安无事走到现在,全是因为有席家做靠山。你以为你给的保护足够厚重,却未曾问过我,是否愿意沦为你们利益交换的筹码。”

  席维安心下一惊,怀中的女人神色平静,仍旧不卑不亢。

  “这样大刀阔斧,甚至不惜牺牲无辜性命来达到目的的行为,不是霸道是什么?”钟灵借着力,翩然转了个圈。席维安听明白了,钟灵字里眼里都是在暗指当年汪家一事,她在怨他。或者,她还在惦念着那个死了的未婚夫。  

   席维安沉下脸来,目光里攀上了一层冰霜。 钟灵见他面色凝重沉默不语,以为被自己说中了,冷笑一声,“司令这样的霸道,若是换了别的女人怕也就依了,说不准还会为你冲冠一怒为红颜而感动得落泪....”话还没说完,她的皓腕便被死死钳住,骨节顿生红痕道道,不禁惊呼一声,“席维安你...”易钟灵粉拳一握向下挣脱,却像是力打在棉花上,毫无作用。

  男人动作不再轻柔,狠狠捏了一把钟灵的水腰。钟灵吃痛,却隐忍着吞下那不曾出口的低吟,席维安低下眼帘,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音量沉沉开口,“易钟灵,你既已嫁作我席维安的夫人,就断了不该有的念想,不要失了你的身份。”    

   钟灵眼睫微颤,脸上浮起一层复杂的神色,像是一只抖起浑身锋芒保护软肋的刺猬。“席维安,你放开我。”她语气并不似方才那般平稳,甚至带着一丝威胁。

  席维安看着她因充血而变得通红的眼睛,他也说不上来那到底是怎样一种目光,像玫瑰干枯的凄切,又似烈火烹烧的愤怒。  

    终是他先松了手,寥落的大手垂在身侧,意欲挽留却只堪堪握住了衣袂带起的风。    

  “不知可否请司令借一步说话?”磁性的男声从身后传来,席维安皱着眉回头,一抹殷红在杯中摇晃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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