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分钟热度的小树

捆(一)

 * 五云日升楼 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红酥手,黄縢酒,满堂春色宫墙柳。东风恶,欢情薄,一杯愁绪,几年离索,错错错!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琵琶三弦和鸣而奏,台上檀木小几两侧坐着一男一女,唱腔清丽,入声顿挫,尖团细腻,是地道的吴语。

        楼上雅座,一饼“青凤髓”被人用一把雕了龙凤纹样的银质茶刀整齐切开,滚沸的热水在澄净的白瓷茶碗壁上浇了一圈,葱指轻握杯沿,点冲茶底,清亮的白水旋即变成青绿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姐,这曲儿当真这么难得,还要你冒着冷风来听?”钟秀接过茶碗,小口吸溜着。

       “要不说你不识货呢,这支《钗头凤》请的是苏州的先生,多少太太争着要票,要不是我心疼多出来那一张没空再来,定要留着自己听的。”钟灵抬手盖茶撇沫,摇头轻笑了一声。

 

*

        已到了腊月二十九日,各色齐备,易家府中都换了门神、联对、挂牌,新油了桃符,焕然一新。铜色雕花大门因两侧大理石柱上的艳红灯笼显得不那么古板沉闷,上上下下透露着新年的喜庆。

       厨房里人来往去,语兰端来一盆蒙了白布的酒糟,轻轻掀开,经过发酵的糯米甜香四散开来。钟灵俯下身子闻了闻,盛了一勺铺在青色瓷碗中,白花花的小圆子在锅里上下浮沉,逐渐涨发,捞起几个,连带着清冽的汤水浇灌下去。末了,捻了小把梅花碎点缀。

       甜汤暖胃,易家人都不喜吃姜,故而每年都做酒酿圆子。

      “维安回来吗?”钟灵一边把笼屉打开,一边问道。“吕副官说,司令部今夜也摆了年夜饭,司令要陪同留守的官员和士兵用饭。”语兰吞吞吐吐,却又懊悔自己的多嘴。

       “知道了。”回答的声音却依然平和,仿佛那人缺席的不过是一场寻常的晚饭。“你帮我盯着点火,我上楼换身衣服。”钟灵解下围裙,慢条斯理地擦手转身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她坐在镜前,看着自己发呆。自那日与席维安争吵过后,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。往年除夕夜,他即使再忙也一定赶在开饭前回来,而今却是有家不回,去陪一帮兵痞子。钟灵有些自嘲地弯了弯嘴角,她本就不该对这段利益交换的婚姻抱有期待。

       片刻,她款款下楼,脸上挂着温婉得体的笑。家中灯火通明,钟杰钟秀并排坐在琴凳上,弹着D大调小步舞曲,钟玉瘫坐在小沙发里,研究着生意经。

      “钟灵。”温和的女声从背后传来,钟灵回头,手腕被人盈盈一握,黄氏拍着她的手背柔声道,“维安,今天也不回来吗?”钟灵只感觉心沉沉一坠,勉强地扯着嘴角报以微笑,黄氏会意,捏了捏她裸露在外的藕臂,唤人拿了件羊毛小披肩给钟灵。“家中虽有暖气,也要注意些。”

 

*

        弟弟妹妹们闹着要守岁,一向作息规律的钟灵今日也放肆了一回,同他们在牌桌上坐到夜半。熬到后半饷,钟灵扶着酸软的后腰喟叹连连,到底不如十几二十的小年轻身体力强。

       夜深梦醒,她觉得口干,起身往壶里添水,却听到已遁入黑暗的易家花园传出了一阵骚动。她拨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,透过一层薄薄的纱帘向下看去,一部汽车前灯大开,白亮亮的光刺得她眼疼。

       席维安回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钟灵回手拢了一件银灰丝绒披肩裹在绸缎睡衣外面,下楼迎接。“夫人。”吕朝闻刚搀着瘫倒在他肩上的司令进门,就看到了她。钟灵下了大理石楼梯,不过向前走了两步就闻到了那刺鼻的味道,不用多想,他又喝多了。“我来吧。”钟灵轻蹙眉头,把那人胡乱甩的手臂揽到自己肩上,实在未曾想那厮竟这般沉,一个不稳就要往后倒去,吕朝闻见状赶紧搀住,扶了扶被撞歪的军帽,“还是我来吧,夫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钟灵自知没有能力抬得动这个王八,便点头致意。回身去小厨房命人准备醒酒汤。她端着托盘上楼时,吕朝闻正站在门外整理军服上深浅不一的呕吐物,钟灵脚步一顿,叫语兰赶紧去准备客房,让吕副官收拾一下。吕朝闻有些尴尬的侧身避过,捏着鼻子跑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这王八,闹完了人还要恶心人。钟灵皱了皱鼻子,进门一看床上空空如也。正纳闷着,脚踝突然被人抓住,她不禁惊呼一声,险些将碗里的汤泼出。低头一看,席维安坐在地上,眯着眼睛冲她笑,潮红的脸上一张嘴七高八低的不知说些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钟灵动弹不得,只得蹲下,把碗放在那人手边,“夫人....”她现在听清楚了,那人嘴里说的全是些没脸没皮的荤话,喝醉了还那么讨人厌。“无赖。”钟灵用力将他箍在脚踝上的手掰开,临走还不忘踢他一脚解气。

       那人被踢的闷哼一声,反倒安静下来。钟灵回头看看他,握了握拳,叹了口气替他解衣。热毛巾敷在他裸露的古铜色胸膛上,擦拭着他尽显疲倦的脸。这人,安静下来倒还能看。钟灵打量着他高而挺的鼻梁打着腹语,她伸手摸摸他的眉峰,轻轻揉开他紧皱的眉头。

       一双大手覆了上来,那人慢慢睁眼,钟灵以为他就要醒,正欲抽身,却被拉住。“夫人别走....今天...”随着一个响亮的酒嗝,那人顿了顿。“今天我没回来吃饭,你是不是生气了....”他自顾自喃喃着,“我就是想赌一把,赌你会不会主动一次....”他摸着钟灵的手,红了眼眶。钟灵不作声,摩挲着他掌心的厚茧。“你只要向我走一步,我就会向你走九十九步。可是你....嗝...你竟连半步都不肯迈.....”钟灵神色一暗,她不知他的心中竟也曾有这般曲结。席维安一把把她拉入怀中,两人不过咫尺,鼻尖相互摩擦,暧昧的鼻息相互交缠,正要将柔软的唇瓣相碰,那人吐出一口热辣辣的酒气,熏得钟灵别过脸去。待到回头,他已睡死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维安,维安。”钟灵拍拍他的脸,看来是真的睡着了。

 

*

         席维安怀疑自己昨天喝的是警幻倒的万艳同杯做了美梦,否则,他怎的会在夫人房中醒来。他皱眉坐起,太阳穴突突地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醒了?”软软的声音从前厅传来,带来一股清冽的香气。钟灵把托盘中的吃食一样一样摆好,端了一碗杏仁赤豆糯米粥,小勺舀了在嘴边吹凉。席维安傻了,瞪大眼睛反应了好一会,“张嘴。”钟灵见他愣神,又重复了一遍。席维安赶紧伸脖子去喝,一边喝一边偷瞄夫人。

        怎的过了一夜,夫人一下变得这么温柔,她还喂我喝粥耶!(狗勾星星眼)

       钟灵不用看就知道这货又在神游,耐着性子喂了小半碗,把碗往他怀里一推,起身理衣。

       席维安以为她要走,忙把碗放下,掀了被子就要跟上。钟灵挑挑眉毛,带着一丝调戏的语调,“席司令,这么着急要去哪啊?”席维安摸摸嘴,讪讪地笑,“我哪也不去,我就陪着夫人。”钟灵拿食指在他喉结处点了点,“那不知席司令能不能赏光,陪我去南京路买些年用?”

        席维安哪受得了这个,心中暗骂一声册那,他两手攀上钟灵的腰肢,在她耳边低语道,“麻烦夫人陪我一起用完饭再走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钟灵见来人贴得越来越紧,不禁轻喝了一声,“这是白天!”

        席维安怕又惹夫人生气,忙松了手,规规矩矩地喝粥。给点脸就要得寸进尺的登徒子!钟灵轻翻了一个白眼,嘴角却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。

 

   

   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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