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分钟热度的小树

捆(二)

       时至立春,北方依然寒风凛冽,南方却有了东风解冻的丝丝潮润。蛰虫始振、鱼陟负冰的节岁,让人闲庭信步也平添一分新生的喜悦。

       今日家中并无外客,钟灵便容自己多睡了一刻。说是如此,但其实早在席维安冒着寒露水汽出门时,她就已经醒来,保持着左侧卧的姿势闭目养神。

 

*

     “语兰,帮我把伯母送的那只翡翠拿来。”钟灵坐在镜前,两手伏在耳侧,轻盈地挂了一只水色极好的玉坠子上去。水滴白玉微微晃动,投了半寸的阴影,衬得钟灵腮凝新荔,观之可亲。

       语兰抱来一个乌木盒子,打开塔扣,一副玻璃种翡翠镯安然偃卧,发出朦胧荧光,透亮的质地,细腻如水。语兰托着钟灵的左腕套将上去,不禁心中暗暗啧叹,天造地设的一对。

       钟灵翩然下楼时,惊奇地发现钟杰站在大厅一侧。

     “钟杰,今天不用去上班吗?”穿着米棕斜格背心的男士闻声回身,新抹的发油一丝不苟,额前却仍掉下些许碎发。“大姐。”他扶了扶眼镜,迎了上去。“今天我休年假。正好英国来的维克多留声机到了,大姐你帮我听听。”

       钟灵欠身坐在米白软皮沙发里,钟杰将纸袋里的唱片安上,放下唱针。古铜色暗纹的喇叭花里传来悠扬舒缓的大提琴声,是圣桑的《天鹅》。钟灵只觉得在这一刻,她紧绷了好些天的神经总算放松了。

     “大姐,星华开年的舞会要怎么办?”钟玉踩着流苏羊皮软底拖鞋,一副丝绸眼罩挂在脖子上,走到面前还哈欠连连。但这并不妨碍她用那一点的神思去想生意。“你看你,夜里不睡白天不起的,幸亏是今天家中清闲,不然叫人家好一顿说笑。”钟灵一边说教一边拉她坐在身边。“那不是没人吗?我在自己家还要端着,累不累呀。”钟玉头仰在沙发上,抱臂嘟囔。

       钟灵有些无奈地笑笑,将三四块引火炭架出一个小小的山形,把新炭一一环簇在外侧,彼此交叠成井字形,炉光渐渐炙热。正山小种在冷水中渐舒叶片,片刻加入切成小块的香梨、脐橙,馥郁的果香混合着菊花炭的烟松味,闻来清雅新快。

     “我打算都用法国的酒。唐培里侬总归是要多备一些的,维安说这次还有许多留洋回来的年轻军官,就用巴黎之花的莎当妮,气泡更足一些,比较衬你们的心意。”钟灵将茶汤倒入西式的奶瓷描金杯里,浅啜一口。钟玉用手托着茶盘,银勺在里头搅出一个小漩涡。“那点心就配可可麦芬、大理石乳酪和起司小挞......”易钟玉连珠串似的说了好些个出来,钟灵扶额笑道,“这不是我的长处,你定就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正说话间,身穿靛蓝军服的军士交给小厮几个纸袋,不等钟灵问话,便大声念词,“这是司令今早路过五芳斋替夫人买下的糕团点心,司令说请夫人慢用,喜欢吃的让属下记下,下次再带。”钟灵眼睛不过上下扫了一瞬,那军士便已不见踪影。

      她回头示意语兰去接,语兰将大小纸袋放在一旁的小几上,钟玉这个猴倒是起劲,起身去看,但被一旁来的钟秀抢先一步。“大姐,这山楂小饼可难买了,姐夫这一袋子,怕是全包圆了。”钟秀乐得眼睛都弯了,又探头去看另几个纸袋。钟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,“馋鬼。”钟灵神色淡漠,仍坐着喝茶。“既然如此,你们分了吃吧,我去公司。”

      这一席话引得众人有些无措,钟灵披了大衣,走到屏风处留下“不必留饭”的话音便走了。

 

 

*

       淞沪警备司令部里的檀木大案桌上,一双穿着乌黑皮靴的脚相叠翘着,一股烟雾从男子口中喷薄而出。“夫人说喜欢吃哪个?”席维安夹着雪茄送入口中,又长长地将烟吐出。

     “报告司令,夫人....”回话的军士显然顶着极大的压力,一双白手套在手里握了又握。“你狗|日|的是没舌头吗?吞吞吐吐。”席维安用脚后跟用力敲了一下桌面,靴底的金属片发出好大一声。“回司令,夫人并未吃那些糕点,一大半都给了三小姐吃。”军士扣靴立定,敬礼回道。

 

 

*

       语兰抱着怀里的香片,几滴香氛已干涸在松绿的纸上,语兰一路走一路欣赏那晕开的图案,闻了又闻,不留神撞到了铁一样的人身上。“撒宁撒?杵在路中间动啊不动,做白墙啊要!”上海话脱口而出,语兰仔细护住香片嗔怪道。抬头对上那双眼睛,像见了阎王一般赶紧收了舌头,“姑...姑爷.....小姐叫我把香片送给她,我我我....我先走了。”语兰低着头一路小跑,生怕慢两步就再也见不到小姐了。

       席维安皱着眉,把褪下的皮手套狠狠甩在身后人的怀里,“毛毛躁躁,怎么伺候夫人!册那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屋里钟秀坐在小凳上给Prince梳毛,旁边的小盘中摆着各色吃食,嘴角还沾着小饼的酥皮。“诶呀~Prince最近没有好好吃鱼油吗?掉毛掉得好严重呀。”软软糯糯的声音飘到席维安耳朵里,他略一打眼,那小盘里装着的,分明是他买给夫人的点心。

       掉毛,老子不炸毛就不错了。

       席维安轻哼一声,大步上了楼。忽一抬腕,见手表上的走针已到了夫人惯常午睡的时候,贼心不死,便缩着脖子,蹑手蹑脚地欲推门进去。“席维安。”身后长廊里传来女人不悦的声音,席维安回头看见自家夫人冷着脸,忙狗腿地迎了上去。钟灵向后退了半步,“你做什么?”席维安恬着脸笑,“我怕吵着夫人休息,就....”

       你到底是怕吵着我,还是生怕吵不着我?易钟灵在心里冷笑一声,也不看他,转身就进了房。

       席维安忙不迭跟上,关门时还喝退了身后的语兰。又换上一副贱|人模样跟在钟灵屁股后面。“夫人喝水。”在不知喝了他几杯水后,钟灵实在受不了了给了他一记眼刀,他这才拿了本书装模做样地挡在脸前。

       霸道又无赖。易钟灵懒得拆穿他拙劣的把戏,认真对着开年舞会的单子。在席维安鼾声即将滑出喉咙的一刹那,钟灵轻咳了一声。小沙发上的男人急忙端正坐好,眼睛眯起来看书,钟灵悄悄瞥了一眼封皮,《安娜卡列尼娜》。还是法文版,是上回钟玉落在她房里的。席维安这个莽夫,英文都难以招架,还看法文?

       席维安也觉出了不对劲,他看着鬼画符一样的文字满满铺了一整面纸,不禁觉得眼花头晕。但是已然做出了喝墨水的样,不能露怯。 

       钟灵对完了单子,起身欲走,席维安如释重负地撂下书,跟着下楼。这王八就没点脸皮在身上?易钟灵真是开了眼了。

       楼下坐着不知何时来的唐凤梧,正坐在牌桌前与钟玉打扑克。钟玉见钟灵下来,像见了救星一般,“大姐~唐凤梧他欺负我!”钟灵看着唐凤梧面前堆成小山的筹码,便明白是钟玉技不如人在撒泼胡闹,拉她坐在桌前。

       席维安颇为同情的向女婿团的外交官投去关爱的目光,忽然计上心头。“二妹既然觉得不公平,那姐夫替你出气,把你输的都赢回来!”席维安眼疾身快地坐在钟灵旁边,张罗着洗牌。

 

*

      “姐夫,我就说,不能惹女人。”唐凤梧举着酒杯碰了碰席维安,女婿天团输的血本无归。

 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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